周围一片空旷，这是我自己选的，即便有些后悔，也已经定型了。
婆娑的树影伴着摇曳的叶斑洒在懒洋洋的脸上。
决定来这里的时候，是为了追寻童年的记忆。真正到了的时候，又感觉无所适从。每到一处都觉得不太便利。很生硬的感觉，来这里的初衷差点都忘记了。每天想的都是如何适应着新的环境。
现在稍稍有点空闲的机会。躺在这凉爽的树荫下，迷糊的刹那，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。祖母还拽着拐杖，蹒跚着小脚跟在我后面，只是她并没有多少时间用来管我。更没有那精力应付我充沛的捣蛋精神。她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填饱我的肚子。
我扯开了双腿，赤着脚丫子，肆意地奔跑在乡间的田梗上。看着青蛙在跳，还有不知名的虫儿在叫。我用脚挑逗着青蛙，再拿地头的泥块涂抹它粘稠的背脊，直把它裹得严严实实的，才一脚踢到水田里，看着黑黝黝的小个子任劳任怨地离远，直到消失在视野里。它连头都不回，更没有再跳出来陪我玩的意思，失落的我揪扯着还未成熟的麦穗，所有的不甘都凝结在手上，只觉得把它们拽在手心里也很好玩，一转眼就忘却了刚刚的不快，连肚皮里咕咕叫的声音都忽略了，只一心想着: 嚼碎了小麦芽，是不是就可以放在嘴里吹泡泡了，因为隔壁的姐姐放学时嘴里总是吐着泡泡，很怡然自得的样子。
远处祖母的声音幽幽地传来，宝贝儿，好吃饭了！宝贝儿，来吃饭了。我停止了手上的辛劳和漫天的离奇想法。又扯开了脚丫往回奔。这是什么？就像现在的八宝粥一样。粘稠，还有各种各样的谷子。唉，很好吃啊！可是现在吃不到这个味道。对，那是祖母的味道。
一阵风袭来，我打了个哆嗦，脑袋一下清醒了。
起来！该烧饭了。再没有祖母给我做饭了，所有的事我都要自力更生。即便一个人吃，也要精致的搭配。活着，就是为了精致人生啊！
院子里白桦树有多少年了已经不记得了，因为祖母小时候她就在了，祖母觉得她的年岁应该几百年了，或者更多，反正也没人真正去考究过，几辈子的人都是她见证着成长又见证着离世，岁岁年年只有她一直在，而且永远在的样子，因为从未见过她有沧老的迹象，大树桩的四周还围着一圈的小树桩，看似守卫她的，又似乎负责帮她输送营养确保她青春常在。反正只见着小树桩一茬茬的更新换代，枯荣转岁，却从不见大树桩有沧桑岁月的模样，她总是那样笔直的插在空中，优雅而自信，闲适又孤傲，连叶片都舍不得飘散空中，想落下的时候也只落在一圈小树桩的领域内，从不任性。
祖母一直坚信她是女的，我看不出来，只因为她在雨天为我遮过雨么？还是她在夏天为我遮过阳？她在我生病时奉献过几勺的汁液？她陪着幼小的我蹒跚学步？祖母坚持用刚落下的叶子泡成汤液，勾兑着烧饭炒菜。剩下的落叶也捡起来给我洗澡洗脸……总之，她的枝叶祖母都物尽其用，从不舍得浪费。
天干了，土地呈饥渴的状态。每当这时，祖母都会捧着大盆子，带着拿起小盆子的我将院子里大缸内的积水洒向她周围的小树桩。因为大树桩距离远了些，倒不是我们不想直接洒她。有一次，我特意绕进圈子里，把水浇向她，结果出来时被小树桩绊了个大跟头，前额磕在地上立马鼓起了大包，嚎啕大哭的我那声音震耳欲聋，祖母拿着她落下的枝干抽着我旁边的小树桩，让你绊宝宝，以后还敢不敢了。瞧着这夸张的阵势，我破涕大笑，早忘记为啥哭了。只是，自此之后，我再也不曾越过小树桩浇水，可能是习惯了，倒不是特意的。
8岁那年，我到父亲所在的城市上学了，离开了祖母的照拂。新的城市，林立的楼房，一尘不染的家，再加之漂亮的新学校，可爱的同学，我很快忘记了曾陪伴着我的白桦，还有那比我还淘气的小树桩们。
16岁那年的冬至，祖母走了，我们赶回去时只见得着院中的她仍然挺立，旁若无人地舒展着。父亲筑起围珊，把整个院子都圈起，自此她的外围又多了一圈锁起的院栏，除了没人浇水，没人捡拾她的枝叶，其他都不曾变化。
现在，我又回来了，带着满心的疲惫来疗伤。
事业的瓶颈无法突破，压力又大，医生挺神秘的样子，说有忧郁症的倾向，若不是同学多年，晓得他的品性不太会撒谎，早一拳招呼过去了。每天下班回到钢筋水泥的小高层，闷闷地心着慌，茫然四顾，竟觉得这几年的追逐已成镜中花水中月，没有了身体其他都是枉然。多亏了小时候的历练，感冒都很少，可是心累呀！
回家！回家！我要回家！白桦的汁液会治愈我吧，白桦的枝叶会抚去我的疲惫吧，白桦的照拂会重塑一个朝气勃发的我吧，想念儿时的记忆，想念八宝粥的味道，想念……！
我回来了。
看着一如往日坚挺的白桦，浮躁的心顷刻间平静下来，我可以抚摸下你青白的躯干么？我可以静静地拥抱么？终究没敢做出任何的肢体动作，因为额角的疤痕还依稀可辨。这疤痕虽说不影响我帅气有型的皮囊，但却每每在我想高调时提醒着我行事需谨慎，做人要沉稳。不太白晰的面庞上有一细细的苍白印记，若是有颜控症的哥们肯定早就去微整科报到了。小时候，妈妈也想把我送去皮肤科激光下的，爸爸说啥都不同意，因为祖母交待过小孩子有些缺陷才好养活，无病无灾。
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白桦，岁月只给她增添了腰围，青白的肤色一如往日，这么多年无人记得帮她浇水，她还是一样的滋润，泽泽的映着光晕。倒是四周的木栅栏显出岁月的积淀，满目的沧桑，摇摇欲倒的脆弱神情。我忙找来工具着手修整围栅，已歪的加固些，齐腰的杂草也不必拔了，只是沿着同样的高度剪修齐整，一片葱郁簇拥着木栅栏别有一番韵致。
小院的边边角角都整理得很舒服的样子，可以静下心来泡一壶桦叶茶了。树上的必是不能摘的，只捡些新近掉落的，还散发着清香味的叶子洗洗放进电磁壶，摆好了黑陶制作的茶具，在树下等水开，余晖浙没的午后只等茶香。倒进黑壶的茶水静置半刻，再转倒小杯，脑子里想着专业的品茶师也不过如此，静心品茶的意义就是泡茶的心境转换，闲适自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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